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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利群:饭票的故事

jjxjcz 经济学家茶座 Teahouse 2023-08-27
作者简介:曹利群,现居北京。
本文原载于《经济学家茶座》2009年第2期(总第40辑)。


出身于农村,学的是农业经济学,对现代金融确实不甚了解。一场世界金融危机袭来,令我晕头转向,不知所措。赶紧补课,去看相关的文章和书籍,大多数却故作深奥,加上自己底子太薄,总感觉雾里看花。偶尔一天,想到读初中时饭票的故事,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。把此记录下来,求教于金融学专家。


家在山区,我所读的初中,就在一个山脚下,当时没有公路可以进去,非常封闭。方圆七八十里范围的孩子,只能到此求学,并且,大部分只能住校,周末才能回家。由于交通不便,加之当地商品经济不发达,学校很难为住校学生解决饭菜问题。学生只好每周从家里带一罐咸菜,吃一个礼拜。至于吃饭的问题,则是由学生每周末回家背点大米,交给学校,学校再负责给蒸成熟饭。有些心疼孩子的家长,就拉着板车,一次送来一个学期或半个学期的粮食。米交给学校是一次性的,吃饭是日常性的,中间有个时间差,所以要一个凭证。最后,学校就印刷了一部分饭票,只是一张纸,上面盖一个学校的章而已。


这和故事的主题开始有联系了。我们不妨把学校看作是一个独立于人民银行之外的“货币发行机构”,比如“美联储”;不妨把饭票看作是另外一套货币,比如“美元”。家长们辛辛苦苦种粮,孩子们辛辛苦苦背粮,换到手中却只是一张纸,这是需要勇气的,或者说,这种交换必须建立在对学校充分信任的基础上。因为,从一张纸,到下次再换到米饭,中间还得过一段时间,期间会出现哪些事情并不清楚。如果不信任,要监督起来成本很高,这套饭菜供应体系运转起来会很困难。这种信任,建立的途径有二:一是基于农民的纯朴和学生的无知,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学校会“捣鬼”,那时的我就这么想的;二是被逼无奈,因为学生住校,除了在学校之外,没有地方解决吃饭问题。这种信任,在社会上也是广泛存在的。好好想一想,我们辛辛苦苦工作,最后赚回来的是人民币,那也是一张纸啊,你为什么会接受呢?道理恐怕一样吧。辛辛苦苦出口创汇,换回的美元,不也是一张纸吗,我们为什么接受呢,道理恐怕也差不多吧。只不过,这时候的信任,叫国家信用。


这种信任或信用,会有被人钻空子的时候。我们读书的时候,对食堂大师傅怀有很深的“敌意”,包括家长。饭票上写的是三两,打回来的饭哪有三两?我们总是怀疑大师傅们从中捞了不少油水。这都不用去查就知道,看看大师傅们,一个个肥头大耳,学校一年一次的拔河比赛,食堂队是“常胜将军”。其实,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漏洞,还有更要命的。上了年级的人都听说过,那时候,有“高人”能够用笔画出来各种票证,“饭票”也在其列。这是假饭票,就像现在我国有些地方出现了假钞一样。这是对信用的极大冲击。按理说,学生手中有多少饭票,食堂仓库就应该有多少粮食,因为必须“严格按照实物量确定货币发行量”。如果画出来的票能打回来饭,那么,学生手中的真饭票能够打回来的饭肯定减少了,换言之,饭票贬值了。


还有比画票更严重的漏洞,就是无法约束“货币发行机构”的行为。章是学校的,并且是真的,它多盖一点,真的饭票不就多了吗。而学生交的粮食数量是一定的,学校发的饭票越多,学生能打回来的米饭不就越少吗?饭票就越贬值吗?那时候,我们学校还有不少住校的老师,他们不用像学生那样背粮食换饭票。我们听说,学校直接给他们每月固定地发一定数量的饭票。和校领导关系好的老师还能多得一些饭票。这种“发货币”的行为很难受到学生的约束。老师们、甚至是老师们的家属们吃的饭,毫无疑问都是白得的。用个规范的术语来表达,老师及其家属消费的部分来自“铸币税”。在学校范围内发行发票,可得铸币税;在国家范围内发行人民币,可得铸币税;在世界范围内发行美元,更可得铸币税。美国人因此得益大了去了,它对付世界的重要一招,就是发行货币。这是悬在世界各国头上的一枚剑,让世界不得安宁,这次G20峰会之前,人民银行行长就提出来要废除美国在全世界发货币的权力,实在是英明。只是能否得到落实,倒值得疑问。


故事到此还没有结束。在我们同学当中,有少数是城镇户口,是“吃商品粮”的,他们不能像我们那样背粮食换饭票,但他们手中有钱,于是就从农家子弟手中买饭票,按照市场价格一两米多少钱,折算成三两饭票多少钱。农家子弟也愿意干,尤其是那些家里粮食多、劳力多的,对他们而言,无外乎多背一点米来学校就是了,换点钱作为孩子的零花钱也不错啊。一旦饭票能够和人民币兑换后,问题就更复杂了。本来,铸币税只能摊到交粮食的学生,现在好了,因为人民币和饭票是等价交换,饭票贬值后,与之交换的人民币也贬值了,铸币税征收的范围更大了。就好像本来是出口创汇的企业直接换回来美元,美元贬值,按理来说,只有这些企业吃亏,但是,一旦人民币和美元之间形成某种程度上的关联,那就好了,全体使用人民币的企业和人民群众都得跟着吃亏了。


还有,学校周围是农村,周边一些聪明的农民发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。他们开始在家炒一些菜、做些米饭卖给学生。同学们天天吃咸菜,当然希望吃点新鲜菜。有钱的学生用钱买,没钱的用饭票去买。旁边的一些小买部也学起了这一套,里面的东西基本上都可以用饭票购买。饭票俨然成为了学校周边附近流通的硬通货了。这些做学生生意的农民又不去食堂吃饭,饭票对他们来说本来没有价值。但是,他们收到饭票后,往往打个折扣再去换人民币。由于有折扣,部分“吃商品粮”的学生就不从同学手中购买了,转向从这些做生意的农民手中购买。


一般情况下,这些做生意的农民手中始终多少有些饭票的存货。这些存货的价值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学校的影响。简单的说,学校作为“货币当局”,如果发行的饭票超过从学生手中收到的粮食数量,饭票贬值,可换回的米饭的数量必然减少。此时,学生更愿意去农民家里买饭买菜,而不愿意去食堂消费。尤其是那些“吃商品粮”的学生,直接用钱在农民家消费,比起换回饭票再来消费划得来。所以,学生们对饭票的喜好程度下降,农民虽然生意好了,但是,在把饭票换回钱的时候,往往需要提供更大的折扣。


这还是平常时候,要是到了非常时期,就更不得了。我在读书的时候,学校总务处有次被盗,众多饭票被洗劫一空。学校发现后,报了案,但一时破不了(最后也没破了),但饭票天天得用。学校没办法了,决定发行一套新的样式的饭票,学生拿手中的旧饭票兑换新饭票,但规定每个学生最多只能兑换两个礼拜用量的。这下子那些做学生生意的农民可惨了。赶紧托熟悉的学生去兑换手中的饭票,但最后能兑出来的总是少数。拿在手上的旧饭票真成了一堆废纸,农民损失惨重。这和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时的情况很相似,解体前,美元是和黄金挂钩,就好像饭票发行量和学生交来的大米数量挂钩一样。有一天,美国佬突然宣布美元不挂钩了,这一下子,世界上很多储备有美元的国家都损失惨重。


你看看,学校作为“货币当局”,在与所有使用饭票的主体进行博弈时,它始终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和优势地位。别的主体都难以有效约束它的行为,它可从中获得足够的铸币税,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其他做学生生意的农民。只要接受了饭票,等于无条件地信任了“货币当局”。然而,这种信任,很多时候以“受伤”告终。由此可见,货币发行的权利是多么的重要啊。饭票还只是在一个学校及周边的小范围内流通,人民币可是在全国流通,美元可是在全世界流通,发行货币权利更是不得了!美国的霸权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美元霸权的基础上的。它从全世界征收铸币税,并且,美元还成为了美国制约其他国家发展的武器。像我们中国,辛辛苦苦出口创汇换得这些美元,这些美元的价值完全是建立在对美国的信任的基础上的。一旦它不守信用了,像现在这样发行美元来收购本国债券的时候,我们储备的美元的价值还真悬了!它要贬值,对自己的影响倒不大,我们可惨了!它要是哪一天宣布美元贬值一半,我们储备的美元不就贬值一半?


中国人不笨,中国农民也不笨。在我读书的学校,经历过饭票被盗事件后,农民“痛定思痛”、大力创新。他们不再用学校饭票了,但继续做学生的买卖。学生来买东西时,要么直接收人民币,要么记账。记账后,还账的办法有两个,要么还钱,要么把背来的粮食不再交给学校换饭票,而是交给债主,债主会按照大米的市场价格进行折算。最后的格局就是,一部分学生选择A农民家作为“食堂”,把米交给此家,然后天天在此消费,农民做账,但账本上每顿饭消费金额必须由学生本人签字认可,隔一段时间后清账。当然,还有另外一些学生选择B农民家作为食堂,如此等等。由于农民完全不用饭票了,学校作为“货币发行当局”自然也就无法对他们施加影响了。农民的这种做法,实质是在创造自身的信用,发行自家认可的、小范围内流通的货币,这和学校发行的饭票是一种竞争关系。因为这样做的农民多了后,学校饭票发行量下降,学校能够征收的铸币税自然减少,学校在和有关主体的博弈中占不到很大便宜了。把这个智慧放大到全球,如果通过成立若干个区域性的地区合作组织,且在合作组织内部使用特定的货币结算,而不采用美元结算,美国货币当局的地位自然就下降了。现在经济全球化的步伐有所减缓,区域化合作却是风起云涌,和结算货币肯定有点关联。我国积极倡导或参与上海合作组织、东盟等,都非常必要。当然,在一个合作组织内部,如果能够采用某一个国家的货币,该国货币流通的范围扩大,发行当局的地位就会提升。我们积极推进在周边东南亚一些国家进行人民币结算工作试点,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。


从一个学校的事去联想全球的事情,多少有些可笑。中间自然存在不少漏洞,恳请方家指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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